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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讀英國某家報紙曾給讀者出了個討論題:這世界的問題,出在哪里?結(jié)果最簡短的,是作家切斯特頓平靜的回答——“親愛的先生們:在我?!本瓦@幾個字。一針扎準了痛穴。有一年全國兩會期間,一個小學生發(fā)表了一封公開信:《我沒有童年》。...
英國某家報紙曾給讀者出了個討論題:這世界的問題,出在哪里?
結(jié)果最簡短的,是作家切斯特頓平靜的回答——“親愛的先生們:在我。”
就這幾個字。一針扎準了痛穴。
有一年全國兩會期間,一個小學生發(fā)表了一封公開信:《我沒有童年》。
在一片對“外因”的討伐聲中,我周圍卻有一撥媽媽,以敢讓自己觸礁的勇氣,站出來說——“對不起孩子們:在我?!?/p>
中國的文化里,缺乏足夠的自省力。如果一切都是體制之過,那么,構(gòu)建這體制的人到哪里去了?
對童年的虧欠,誰來說一聲“對不起”?
臨近母親節(jié),有媽媽在寫“病了的母愛”。
不用說,天底下最疼孩子的是媽媽??山裉斓膵寢?知道孩子哪兒疼嗎?
忽然聽見孩子們背地里扎堆喊“疼”——
“父母皆禍害”——是某個絡論壇發(fā)出的痛陳之聲。參與這個論壇的孩子,一下子冒出來好幾萬!一幅題為《母愛》的漫畫:媽媽伸出手臂抱住孩子,怎么愛他都不夠,干脆化身千手觀音——無數(shù)臂膀環(huán)繞起愛的暖兜。孩子如同掉進蛛,掙扎不得。
病了嗎,母愛?
母愛,本應是溫暖傳遞的一環(huán)。從前說起母愛,人們?nèi)菀紫氲矫藁?。領(lǐng)受布衣的柔軟,感覺棉被的慈祥。你會看見門口遮陰的老樹,灶里燒煮的南瓜。母愛,把人安頓得很平和。
從前的媽媽,像一個自然形成的村落,有植物的滋潤氣息,鮮亮、清香。檐下一兜蘭草、木盆、農(nóng)具……蘿卜青菜也好,歪瓜裂棗也罷,都是大地的孩子,一個也不會被忽略??沙鞘谢倪M程,把村落變成了大廈。媽媽住到樓里,空曠的客廳,水晶吊燈缺少溫度。院子的柵欄,圍著些奇花異樹。無名草木似乎消失了一般。
如今母愛的流行模式之一,是橫刀立馬的“中國虎媽”,舉著兒女第一的記分牌。
愛默生說過,成功,如流感一樣,是一種侵襲所有體質(zhì)的疾病。
病了的母愛,感染了一種“病毒”——迷失于數(shù)字化的偽成功。忘記了數(shù)字背后的孩子,忘記了——你的孩子只有一個童年。
病了的母愛,有火燒火燎的傾向,對孩子過度介入的趨勢。媽媽在分數(shù)競爭中奮力參與,腳步是匆忙的,目光是焦慮的,身影是慌張的。很有點剎不住車似的失控感,好像一松手就出局了……
據(jù)一項調(diào)查顯示,現(xiàn)在百分之三十的媽媽,將自我價值建立在孩子的成敗上。比如“直升機”媽媽——一種新類型的母愛:媽媽像直升機一樣,時刻在孩子周圍盤旋。通?!邦^上頂雷腳下帶火,功架到位身手利索”,會突然從空中俯沖而下,解決孩子的問題。還有所謂“護墻型”媽媽,“套娃式”媽媽……
“禍害”一詞,同樣觸疼了許多媽媽。孩子感覺到疼,媽媽卻弄不清疼的來處。
這是一個疼痛的“鏈接”——媽媽也感覺到不間斷的疼,真說不清,有多少傷疤縱橫在心。孩子或許是你最大的快樂之源,也可能成為你最大的疼痛之根。
對媽媽來說,孩子的生存前景和生命需要之間太難平衡。
中國很少有人知道,美國現(xiàn)在最具特色的高等學府,有著世界上最破舊的學校大門。門檻卻比哈佛、耶魯大學還高——這就是“深泉學院”。
我兒子學校有個同學,打算放棄哈佛、耶魯大學,去這個優(yōu)秀學生的烏托邦。
瓦爾登湖邊,似乎出現(xiàn)了新一代的梭羅。
“深泉學院”的創(chuàng)辦人盧西恩認為:物質(zhì)世界充滿罪惡,真正的人要傾聽荒漠。沙漠有一種深沉的人格,如果你專注地側(cè)耳傾聽,就能捕捉到它的聲音;如果你正為物質(zhì)奔忙爭斗,那么就聽不到。
以分數(shù)來衡量成功的單一標準,很容易忽略孩子的心靈成長——那種施予愛和同情他人的能力,對美和快樂傳遞的能力……而這一切才構(gòu)筑了成功的精神維度!
那次和友人一夜長談,問及她可打算要孩子,她竟然脫口道:這年頭哪敢要孩子?不是說養(yǎng)不起,而是——你扛得起一個生命的成長之疼嗎?世界從來沒像今天這么多變,媽媽從來也沒像今天這么難當!
被稱為“世界第一女記者”的法拉奇,“穿梭于人類敵對行為的硝煙之間”,幾乎成了勇敢與正義的象征,有一天她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懷孕了,頓時變得十分脆弱,“仿佛一顆子彈擊中了我,我向自己提出了這樣可怕的問題:你是否愿意來到這個世界上?是不是有一天你會帶著責備沖我哭喊:為什么要把我?guī)У竭@個世界上來?”
希拉里干脆引用一句非洲諺語:養(yǎng)育一個孩子,要舉全村之力。她說如果你想在美國任何地方打開愧疚的閘門,那就談孩子教育吧,這話題能把我們很多矛盾的感情引發(fā)出來。
我親歷過一個母親的酸甜苦辣,在求助的漫長過程中,明白了得病的不只是孩子,更是媽媽自己——
每個人都有自身的黑夜。早就有人指出了“我們身上的鬼”,那就是“人在人上”。
細觀媽媽們的內(nèi)心,大都有“鬼”:太渴望孩子成功。這本來也正常,該質(zhì)疑的是成功的定義,僅僅是高分、高薪、高人一頭嗎?
某些“禍害”,是不是這“鬼”鬧的?成功學大行其道,病了的母愛,是不是隱形推手?
記得有一天,和我斗氣的兒子扔過來一句話,硬邦邦地砸疼了我:
毒藥?
毒著呢,它逼你交出整個童年。
難道你不想成功?
假如我對自由的向往,超過對成功的渴望呢?假如我只是一輛自行車,你為什么指望我成為一列火車?與其變成氣喘吁吁的火車,還不如做慢慢滑行的單車,至少我是快樂的。
如今一些女孩,不是寧可坐在寶馬車里哭?
嗨!成功是人一輩子的毒,戒也難的。我單車單騎可以吧,自己運送自己可以吧。都做人上人,誰做人中人?
我后脖一陣發(fā)涼。
驚訝于卡夫卡的洞見:以睿智的目光重新打量生活道路,可看到最壞的事情,并非識破顯而易見的惡行,而是看穿那些曾經(jīng)認為是善的行為。
眼前閃過市場熱銷的《成功學》、《名人堂》……哈佛大學一位財政專家算了另一筆賬:如果要用市場營銷的方式讓孩子在小、中、大學等都取得名次,可太不簡單。如此下來,就是經(jīng)銷他們的靈魂,這會摧毀他們整個人生的意義。
由此看到孩子內(nèi)心的艱難處境。那疼,不是踢球受傷的疼,而是他們目光中的硬,身體上的緊,童年的缺失……
史鐵生一再說到心魂的黑夜:寫作……是探訪心魂的黑夜。
真正的拷問,在于能否撕開自身黑夜,承認心里有“鬼”,并對孩子說出生命真相。
今天缺少的,不是虎媽,而是更多的正常母親。